何谓艺术无言之美?广义的艺术无言之处,是指一切艺术,经由白身的表达形式(不论无言或有言)表现其内在无形的艺术意象,此意象即为艺术的无言之美;狭义的艺术无言之处,是指舞蹈、绘画、雕塑、杂技等不以文本或言语为主要呈现乎段的艺术。展现这类无言艺术的美感,自然是强调其非语言所建构的魅力。其实任何艺术都具有深层的意象内藏其中,这是艺术家最为想要展现和表达的根本,其它一切不过为呈现乎段而已。正因此,在探讨研究狭义无言的艺术美感,不但要看到非语言性所带来的强烈艺术感,也要注重其艺术意象本身是否存在美感表达。
本文探讨的无言性艺术立足于舞台,为杂技发展出来的杂技剧。杂技具有杂耍和娱乐的层而,它来源于民间劳作和世俗生活的情感体验,又从武术、舞蹈中提炼适宜白身发展的诸多元素,故而它具备成为一种舞台戏剧样式的潜质,也具备同舞蹈和音乐相融合的能力。 杂技与舞蹈有艺术相通之处,都是以身体动作为主要表达语汇的艺术,两种艺术都有对有限生命、有形身体束缚的超越性追求,这种追求恰恰契合了每个生命个体的深层欲望诉求。正是这种诉求,让我们在艺术审美活动中,最终超越了艺术创造所依托的展现形式,而直达无限、自由的美感本身。这就是无言的艺术从外在形式(力量感、形式感)带给观众最直接的审美感受。
对于杂技、舞蹈这类不以语言为表达主体的舞台艺术,在创作过程中,首先要而对的是对自我技术层面的超越,由熟练到白由,再到幻化出有层次的丰富美感,方能实现从”技”向”艺”的转变,承载深层的艺术意象,立足”剧”的舞台。当杂技和舞蹈同时而向戏剧以建立其故事性时,_者都将成为一种艺术表达手段,并都将在戏剧观念的引导下,在艺术的层而丰富其戏剧情感。正因此,对无言艺术深层意象的审美方可达成。
杂技延伸成为舞台剧,标志着它从单一的技术转变为可以赋予丰富情感的艺术体。有人认为杂技本身不适合演绎悲剧剧情,我觉得这是一种思维局限。男女软功、柔术在略带悲凉的音乐里完全可以自然地展示爱情的缠绵和分别的凄美;绸吊艺术因其本身的力量感也可以在适宜的情境里演绎生命的决绝和悲壮。技术本身是中性的,关键是创作者能否突破对技术认识的局限,丰富自我想象力,去尽可能挖掘杂技走向艺术综合体之后所蕴含的艺术情感和戏剧力量。国内近几年创作的杂技剧,《天鹅湖》《胡桃夹子》《粉墨》《聊斋遗梦》等,都在舞台剧的综合艺术形式上进行了不同方向的创新和尝试,收到的艺术效果也算可喜。在比较之下,由大连杂技团创作的杂技剧《霸王别姬》既有收获也有诸多不尽人意之处。首先,在演绎这个爱情故事过程中,过多的舞蹈情节大大地削弱了杂技的艺术力量,使一个本应以杂技表演为主来铺展情节、渲染情感气氛的舞台剧变成一个杂技为舞蹈主角伴舞的”舞蹈杂技剧”。这种技艺配置比例的失衡,表明编创人员对杂技的认识与运用还是停留在单纯技术的层面,未有运用非凡的想象力将技术与剧情融合,对杂技本身所具备的艺术延展性把握得很不自信。
一台杂技剧的产生,除了要使杂技的技巧性与剧情融合、与音乐切合外,势必要融人丰富的舞蹈语汇来延伸、展示剧情。舞蹈具备与杂技相融合的特质,二者一有相同的技术展现乎段和相通的艺术追求,可以消解白身的界定而重新整合。但是,舞蹈的加人是为了协调杂技的技术性与剧情的粘合关系的,决不能夸大舞蹈的艺术分量,而削弱杂技的展示力度。如何在戏剧观念下平衡一台杂技剧中音乐、舞蹈和杂技的配置关系十分重要。同样,如何融合杂技的”技”与戏剧艺术意象,也是杂技剧走向成熟和成功的重要前提。
其次,《霸王别姬》男女主角选用舞蹈演员,也就是将杂技剧的主次元素倒置。扮演樊啥的力量型演员完全可以胜任霸王项羽这一角色,而虞姬则可以挑选外形妓好的柔术或绸吊演员。 再次,在艺术处理上,该剧也多有瑕疵。第一场情定江南因过多的舞蹈情节而略显冗长;最后一场霸王别姬中,换帽子的杂技元素设置得很不恰当,破坏了戏剧本身意欲营造的悲剧之美。此外,虞姬之死处理得既不唯美亦不壮烈,霸王别姬之”别”太过仓促而显得毫无戏剧力量。这是因为将男女舞蹈主角更换为绸吊演员所致。作为舞蹈演员的男女主角不能以舞蹈充分诊释生死相别的情感,是因为杂技剧的剧种定位;而绸吊替身演员又因为没有先前戏份的情感铺垫,只是单纯上台做技艺展示,也未能将戏剧情感渲染到极致,更未能体现杂技与剧情的充分相融。这实在是杂技剧不该有的缺憾。
戏剧美感被破坏,全因”技”未能尽然地在戏剧的结构中展示艺术情感和剧本意象,也就是说杂技艺术在该剧中始终将白己局限在技术层而而未上升到艺术的阶段,更未立意戏剧情感,直接导致观者一在无言的艺术中难见无言之美。对于审美观众而言,”技近乎道”方能孕育出艺术美感。这里的”道”更接近白由精神,它是合乎白然规律和艺术白律的充分创造。《霸王别姬》里的舞蹈演员和杂技演员未在白己的技术领域游刃有余地充分展示,更未相互有机结合,反而局限在想象力的匿乏和各白技术性的框框里,使整个演出技不够饱满,舞也未显精良,戏剧意象之美更未能尽如人意地表达出来。中国杂技,百汇具通。一切在于如何用勇气和信念变革我们旧有的观念。杂技是拥有冲破身体束缚的白由美感的艺术形式,具有无限的艺术挖掘潜能,不应被局限在某种标志性技艺之中。一切基于身体所展现的技艺,只要具备超越有限J阵的精神诉求,就是杂技精神的体现。以此种精神和技艺所展现的戏剧,就是杂技剧。而杂技剧所蕴含的深层的无言之美,正是杂技艺术家通过技艺所呈现的白由精神,这种精神白然地弥漫在戏剧的舞台上和情节中,与戏剧浑然一体,感染所有热爱艺术的观众。当然,这是我们最理想的艺术形态。
《霸王别姬》在整体呈现上所体现出的缺憾来白艺术创作信念的不足,未开掘杂技演员白身的舞蹈及多元化技能,也未加大力度培养演员的戏剧观念。杂技走向多元化的戏剧舞台,其演员必须意识到白己将从单纯的技能展示转变为一专多能的舞台戏剧表演者一,这种意识的建立尤为重要。杂技剧《大鹅湖》中的所有演员均为杂技演员,但是在戏剧揣摩中逐渐沉淀为明晰主次、懂得戏剧关系的舞台艺术表演者。更为可贵的是,在研习芭蕾舞的过程中,这些杂技演员在编导的引领下改变并开拓了传统芭蕾的演绎形式,使之兼具杂技的惊险和舞蹈的美感,这是集体力量发挥的最好状态。戏剧艺术需要想象力非少者一的开拓性引领,也需要团体的真诚配合。
当然,《霸王别姬》也有很多可圈点之处,也完全具备精细打磨再现意境的潜质和可能。鸿门宴中的技艺展示和战争中的攻城一幕设置得很巧妙,技艺性和戏剧情节结合得很紧密。更不可忽略的是,该剧的音乐制作精良,优美无比。对于无言的舞台艺术而言,音乐是很重要的配置乎段,可以说音乐具有抵销语言并代替语言立意言情的作用。从这一点来讲,《霸王别姬》的配乐非常成功。民族音乐的整体演奏彰显出阴阳平和、乾冈坤柔之美,体现中国传统的审美理念。琵琶、扬琴和玉笛这一类轻柔温脆的乐器都用来带出女性的柔美和温婉;而鼓、笙、萧之类激昂又阴郁的乐器用来演绎男性的雄壮和内心的孤独。此外,江南定情及宴会乐舞的音乐轻快欢悦,同皇权之争及攻城之战音乐的浓厚骤急都体现出戏剧音乐情感上的对立与统一。这样儿近完美的音乐,如果能匹配上更为卓越的戏剧内容,想必会是美不胜收的艺术。世间无言的艺术都散发着一种不可名状的魅力,在超越语言和一切有形束缚的过程中幻化出契合生命欲求的美感力量,无与伦比,意义非凡。生活,需要这种力量。在美学理念、戏剧观念中诞生的杂技剧,会有它理想的未来和广阔的发展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