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挂枝儿》的主要内容
《挂枝儿》是一种流行于明朝万历年间的民歌小调,又叫”倒挂枝儿”、”挂枝词”,它是北方民间小调《打枣杆》流行到南方后的改称。结构上都是三字句,七字句相间,平仄韵通押。在明朝天启、崇祯年间比较盛行,有”不问南北,不问男女,不问老幼良贱,人人习之,亦人人喜听之”的说法,可见在当时这种民歌人人都会唱,并且还会创作。
冯梦龙编辑的《挂枝儿》是一部系统性较强民歌总集,全书共分为十卷,分别为私、欢、想、别、隙、怨、感、咏、谑、杂情。这部民歌的主要内容和历代民歌一样,都是表现男女感情为主,主要人物包括市井细民、富家小姐和丫鬟、村姑、和尚尼姑等三教九流,既有正常的夫妻之情、少女和情郎之间的相思,还有青楼妓女与嫖客之间的打情骂俏。
在描写男女情义方面,《挂枝儿》中的主人公都是女性口吻,和以前民歌中的女性含蓄表达情意不同,《挂枝儿》中的女性都有大胆热烈的特征,像私部第一卷中的”调情”,”娇滴滴玉人儿,我十分在意,恨不得一碗水吞你在肚里。日日想,日日捱,终须不济。大着胆。上前亲个嘴,谢天谢地,他也不推辞。早知你不推辞也。何待今日方如此。”还有一些女性是”不守妇道”,以有夫之妇的身份和人相爱,像私部中的”骂杜康”,”骂杜康,俏娘儿指定了杜康骂。你因何造下酒?醉倒我冤家,进门来一跤儿跌在奴怀下。那管人瞧见。幸遇我丈夫不在家。好色贪杯的冤家也。把性命儿当做耍。”这里的女主人是有丈夫的人,但还另有心上人,这个男人因为喝醉了,冒失地闯来,女主人不骂他冒失,反而埋怨造酒的人。还有是女子爱上了有妇之夫的,”问信”表达的就是这种情感”俏冤家,家去了,便无音信。你去后,我何曾放下心。那一日不着人在你家门前问,愁只愁你大娘子狠,怕又怕令堂与令尊……”其中提到了大娘子,说明男方有妻子了。
但更多的还是女子传统的情意表达,在心里热烈,表面上还要矜持,在”脚声”就表达了一个女性对情郎又恨又爱的感情”脚声儿必定是冤家来到。拱破了纸窗儿。偷着眼把他瞧。悄悄地站多时。怎不开言叫。露湿衣衫冷。浑身似水浇。多心的人儿也。冻得你真个好。”女主人在矜持地等着情郎开口,见情郎在外面受冻又心疼的复杂心理。
二、市井化语言在《挂枝儿》中的运用
我国的民歌历史悠久,《诗经》中的”风”就是各地民歌汇编,《汉乐府》也是民歌集,这些民歌在语言表达上都比较委婉、含蓄,像表达男女相思之情的,《诗经》中的《蒹葭》、《关雎》都是用比兴手法,用景物来抒发相思之情,具有含蓄、婉约之美;汉乐府中的《上邪》用”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这一系列自然界不可能发生的自然现象来证明情感的坚固和分手的不可能性。《诗经》和《乐府》语言都具有含蓄美,并且在句式上讲究平仄韵,具有韵律之美。
但《挂枝儿》中的民歌却是语言直白,也没有音乐感的平仄韵讲究,就像两个人在拉家常,”要分离,除非是天做了地。要分离,除非是东做了西。要分离,除非是官做了吏。你要分时分不得我,我要离时离不得你。就死在黄泉也,做不得分离鬼。”这是欢部中的”分离”,歌中运用了排比手法,表达的也是意志坚定的感情,但句子却直白,也没有韵律感,但效果和《上邪》却是一样令人感动。
关于相思,《挂枝儿》中都是采用生活中最常见的事物和最普通的感受来表达,像”错认”两首:”隔花阴,远远望见个人来到。穿的衣,行的步,委实苗条。与冤家模样儿生得一般俏。巴不能到跟前,忙使衫袖儿招。粉脸儿通红羞也。姐姐你把人儿错认了。””月儿高,望不见我的乖亲到。猛望见窗儿外,花枝影乱摇。低声似指我名儿叫,双手推窗看,原来是狂风摆花梢。喜变做羞来也。羞又变做恼。”民歌中用朴实的语言,从生活中截取了两个小细节来表达女主人公相思之情,因为精神恍惚,有的认错了人,有的产生幻觉。这样朴实的表达,使人能感受到一个少女炽热的情怀。
《挂枝儿》尽管在语言上具有市井化的直白,但直白中却体现出柔情万种,一些民歌不仅表达了男女之间的深情厚谊,也体现了一些生活中的琐事。在《问咬》中,也是用质朴的语言表达感情”肩膀上现咬着牙齿印,你实说那个咬,我也不嗔,省得我逐日间将你来盘问。咬的是你肉,疼的是我心!是那一家的冤家也?咬得你这般样的狠。”歌中一方面因为男人在外有情人而生气,一方面又心疼男人,用淡淡的语气让男人老实交代,又表达了无限柔情。和以往的民歌不同,《挂枝儿》除了表现相亲相爱的篇章,还有闹矛盾散伙的,他们散伙是这样吵起来的”歹冤家,只今日便与你拆帐。也是欠下了前身债,与你相交这场。到如今懊悔千千万。我的亏也吃够了,早开交便如脱祸秧。你就是再上世的潘安也,我也决不将你想。”
”歪丫头,休得要把言辞讪。我的好处多,歹处少,莫把心瞒。也是我恶星辰撞你这冤魂帐。普天下不断了妇人的种,要开交便开交有什么难。你就是再世的西施也,我也决不将你想。”好起来,女的叫男人”乖乖、冤家”,散伙就是”歹冤家”,男的也不服输,称女的为”歪丫头”。女的说他是潘安再世,也不会爱上了;男的回她就是西施再世也不会爱她。这种俏皮的语言,听起来就像邻家一对小儿女在斗嘴[1]14。
三、《挂枝儿》中的市井人物
《挂枝儿》作为一部民歌集,是冯梦龙从生活中收集而来,这些民歌都是普通市井人物的生活写照,他们没有多少文化,不会用典故、韵律来表达自己的情感,只能用生活中的事例来抒发自己的感情。这样的人群也不是才子佳人,大多都是些市井小民,他们的生活没有书香,只有柴米油盐和针线这样的内容,在民歌中都是从他们最熟悉的生活来进行感情表达,却极有生活情趣。”劝乖亲,休要在江湖上恋。纵经营千倍利,不如家里安闲。餐风宿水容颜易变。想茶茶不到口,想饭饭又不周全,到晚要自展那铺陈也,到天明还自要卷。”这是一篇关于送别的民歌,是女人送丈夫经商,劝他不要太看重利润,然后用家里生活的舒适来比喻外面生活的辛苦:茶饭不周,还要自己铺床。这些生活细节只有那些踏踏实实生活的普通人物才深有体会。
”送情人,直送到丹阳路。你也哭,我也哭,赶脚的也来哭。赶脚的,你哭是因何故?道是去的不肯去,哭的只管哭。你两下里调情也,我的驴儿受了苦。”这篇送别的民歌更好笑,它不是用男女双方的口吻来表达惜别,而是从”赶脚的”的角度来叙述,因为两个人老是哭得依依不舍,连驴儿都累了。驴儿是赶脚的主要工具,当然心疼啊!这种从市井人物的身份出发的特殊方式,让人好笑又觉得真切可信。
”走滚的心肠儿,我也难拘难系。我识透你是个点水的蜻蜓,点着水儿就飞。人到说你是个溜雀儿,跳钻钻拿你不住。你就是个蜻蜓儿,难脱我这蜘蛛网。你就做个溜雀儿,我已支竿不放你飞。你便是一颗滚盘的真珠也,我也会使细丝线儿穿着你。”这篇叫做”拿人”,例举的都是生活场景,对方是蜻蜓,自己就是蜘蛛网;对方是”溜雀儿”,自己早已支杆不让他飞。就是珍珠圆溜溜乱滚,也要用丝线穿住他。民歌中将女性要强的性格通过生活中一些熟悉的事物凸显出来,大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谅你孙悟空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的气概。将一个”悍妻”的市井形象呈现出来了。在我国汉乐府民歌和《诗经》中的民歌里,女性都是软弱的,像《上山采蘼芜》中的弃妇,被抛弃了还关心前夫。《诗经》中《氓》的女主人被抛弃后只有哭天怨地。但《挂枝儿》中的女性却强悍得多,”惧内”用男人的口吻道出:”天不怕,地不怕,连爹娘也不怕。怕只怕狠巴巴我那个房下,我房下其实有些难说话。她是吃醋的真太岁,淘气的活罗刹。就是半句的话不投机也,老大的耳光儿就乱乱的打。””床儿前,快快的双膝跪。唤了丫鬟剥去了帽和衣,直招着昨夜在谁家睡?簪儿那里去了?汗巾儿送与谁?实实的说来。冤家,休得要博嘴。””嘴唇上现有胭脂迹。鞋面上踹的是小脚儿泥。浑身都染香薰气。枕痕儿尚在脸。鬓发儿不整齐。这几桩事儿都是实情也。你还要强着嘴。”这是”查问”两首,男人在外有了情人,妻子回家先让他跪着,再来盘问,妻子列出的偷情证据简直让理屈的丈夫无法抵赖,一个咄咄逼人的”悍妻”神态跃然纸上。四、《挂枝儿》的艺术价值
《挂枝儿》是一部充满生活气息的民歌集,它的艺术价值主要有”真”、”奇”、”俗”、”趣”几大特点。”真”是指它源于生活,表达的是普通人的真情实感;”奇”主要是指语言来源于生活,将生活中的一些平常语言用在歌词中,这是以前的民歌不曾出现的现象;”俗”指的是在内容上表现的是世俗生活,语言运用上也是世俗语言;”趣”指的是民歌中常用生活中有趣的事件来表达主题,一些民歌中透着小儿女的狡黠,读来能使人发出会心一笑。比如”喷嚏”:”
对妆台,忽然间打个喷嚏。想是有情哥思量我!寄个信儿。难道他思量我刚刚一次?自从别了你,日日泪珠垂,似我这等把你思量也,想你的喷嚏儿常似雨。”歌中用喷嚏数量来量化思念的程度,同时又为情哥哥思念太少而生气。这种娇憨的态度实在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