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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城市音乐中的古风音乐案例

　　2013 年10 月5 日，南京人民大会堂上演了一场非同以往、别出心裁的音乐会，主题是”金陵·秦淮夜”。该音乐会的乐队由管弦乐队、流行乐队、民族乐队构成;曲目以歌曲为主，但也有两部纯器乐作品，以电声为背景;歌曲表演的方式有独唱、女声二重唱、女声三重唱、男女对唱和合唱，多为独立的单曲，兼有统一主题的小型组曲;演员年龄在20 至35 岁之间，以歌手和琴师的身份轮番登台献唱和演奏，他们身着中国传统汉服、罗裙、旗袍，高挽发髻，手擎纸伞、画扇。随着乐声响起，以流行音乐的节奏织体铺垫，小提琴引领的弦乐拉出悠长婉转的主旋律，古琴、琵琶、竹笛、二胡间杂其中，诗词体的歌词隽永留香，高山流水般的空灵禅意伴着浓郁的书卷气息扑面而来。多种音乐风格虽然混杂，但相互融洽，每首作品的内容与演员身后的投影共同描绘勾勒出的画面、情境令不少观众痴迷，恍如穿越时空。不过，若是完全置身局外的观众，想要完全看懂、听懂亦有困难，因为这是一场属于古风音乐爱好者的文化盛宴。这场音乐会的推出伴随着”金陵·秦淮梦古风文化节活动”和动漫节展开，音乐会与动漫节呈现互为依托的并生关系。同属这一系列活动的另一场音乐会于10 月3 日至4 日在南京市江南剧院演出，与南京人民大会堂的专场仅隔一天。两场音乐会主题相同，策划也是同一批人员，区别仅在于演员身份：前者属于一个完整乐团的内部成员;后者是与之有长期合作关系的编外歌手，他们或来自其他乐团，或以个体身份闻名古风音乐圈。此外，两场音乐会的伴奏乐队也有区别。

　　2013 年12 月8 日，清华大学”时代论坛”① 迎来了两个月前在南京出现的这群表演者，他们是从2007 年起在网络上出现并逐渐发展到现实中的一个乐团，”圈内人”称之为古风原创音乐团队。团队的人员居住在不同的城市，分别承担作曲、作词、编曲、配器、演唱、演奏、和声、混缩、后期、视频、文宣、美工、海报的工作，从歌曲、纯音乐的创作到出品，全部在网络中完成，目前已是有六十多人，乐团的名称叫”墨明棋妙”(简称”墨村”)。而这场论坛的论题便是”古风—流行相对论”，请到的主要嘉宾有负责作曲的丢子，负责作词的EDIQ，负责古琴演奏和作曲及策划的米子②，负责主唱、和声、后期等的HITA，负责主唱、作词、后期等的檀烧(访谈中只显示观众熟悉的嘉宾网名以表达尊重之意)。

　　什么是古风音乐?而什么又是”古风—流行相对论”?古风音乐和流行音乐有什么不同?古风和中国风又是何种关系?这显然是许多听众关心的问题。其实，正是”墨明棋妙”音乐团队最早提出了”万有引力向古风”、”流行相对论”两个口号，表达了他们在原创音乐方面的态度和方向。丢子认为，古风即”怀古之风”，它不是特立独行的概念，而是一种范畴，属于新世纪音乐(NewAge Music ③)的一种类别。当然，它不像朋克、蓝调、摇滚之类西方色彩突出的音乐，而是融合了新民乐、新雅乐、中国风的特点，受到”80 后”熟悉的互联网论坛、游戏、电视剧、文学作品的影响。可以说这是一种跟民族和时代密切相关的音乐形态。

　　古风音乐从诞生起就是异质性、多元性的文化产物：听者可以从音乐的节奏织体中找到RAP(说唱乐)、R&B(节奏布鲁斯)、电子音乐的风格，可以从歌词的语汇中读到古体诗词的格律，可以从念白中听到动人的故事，还可以从旋律和声调中听到方言、戏腔恰到好处的点睛。多种风格的糅杂，初听似有”违和感”，但不等于混乱。一旦了解了这类作品的创作思路、内容构架和表现形式，便可能韵味顿生。这是一套新型的音乐概念对主流音乐所做的重构，比”新民乐”起点低，比”新雅乐”更具时尚感，比”中国风”显得更为典雅，其词曲、配器，与音韵、情感的传达一道，经过几年的发展已经初具范式。它所秉持的”怀古之风”主要体现在中国式的曲调旋法和歌词的韵节，所用的核心伴奏乐器是古琴、琵琶、竹笛、二胡、古筝甚至钟和磬等传统民族乐器，在歌词内容方面也以表达古典意象为主;它的现代性体现在节奏、织体、配器手法上受到西方流行音乐的影响，以及它对MIDI 软件的频繁使用(许多古风作品的很难完全依靠现场演奏，大多依赖电子设备的录音、后期处理和软音源)。古风音乐的语境也与其受众群的成长空间密切相关，没有接触过电子音乐、影视音乐、游戏音乐，不熟悉古典小说、武侠文化、动漫文化的人相对不易理解。

　　古风词作者荀夜羽曾经说：”早在恩雅和雅尼风行的时代，中国风的New Age 创作就已经开始了??但它总是会出于种种原因，禁锢于一个小众的区域之内??一是当年的古风音乐作品一直止步于对古曲的翻新与再塑之上，不是精致有余就是新意不足，给人留下老生常谈的印象;再就是加入的现代器乐旋律生硬虚夸，与主题格格不入;但是最大的冲击还是来自根深蒂固地掌控着所谓主流的流行音乐。假如还要加上一条，便是当时大众的鉴赏意识形态，你无法要求一个人在充耳都是’老鼠爱大米’的街道上，静心观赏一枚树叶落地的姿态。””古风音乐配诗词，就像花对叶，禅对茶，日月对山川，雁影对寒潭一般自然。”④ 古风音乐的创作者们基本都是具有较高文化修养的白领、学生，很多人在跻身此域之前就像旧式文人一样，多年以填写古体诗词为游戏，如EDIQ、荀夜羽、安九、清水秋香等，当代的许多中学生、大学生在学校教育的环境中也都进行过类似的文化训练和自娱，甚至延续到了成年后。他们自身对于音乐品位的追求，必然导致古风音乐成为”曲高和寡”的小众文化圈，这便是这种音乐为什么虽然带有现代流行音乐的皮毛，但骨子里还是固守着传统文人审美趣味的高洁、诗意化，与大众流行音乐相区别。它既是流行音乐的一个品种，又不易为最广大的普通人欣赏，于是其流行就被戏称为”相对论”。__但是，古风音乐的概念仍有不稳定性。一些具有古今交杂特点的歌曲，如《许仙》、《偷闲小张狂》等，现代语汇多于古典思维;通篇用越剧翻唱的《梦回醉暖》该被看作戏曲还是古风，也有争议;通俗歌曲味十足的《等一个晴天》(蔡淳佳版)重新填词后转变为古意盎然的《寒衣调》(河图版)、《江南雨》(枫影儿版);古风的曲子用爵士乐去演绎重设(如《风情万种Remix 版》)等现状，同样导致风格的模糊难辨。翻唱版本在语义上的游移不定，会造成作品属性的不断转变，而听众能够准确辨别出这些风格上的变化对作品的影响，例如原本通俗、怀旧的《绿豆糕的童年》由”流浪的蛙蛙”多次在网络语音频道用苏州话翻唱，使作品的意境瞬间倾向于古风，在听众群中引发的共鸣甚至超越了原唱。

　　此外，古风音乐和”中国风”音乐确实也有交叉现象，比如周杰伦、王力宏、李玉刚、林俊杰、吴克群、许嵩这些知名歌手以探索中国元素与流行音乐的结合为目的创作的音乐作品，在手法和理念上与古风极为相似。当然，这些作品的立意、格调相当多样，并因其正规的商业运作而更加”接地气”。很多古风音乐的创作者们也曾翻唱他们的歌曲，或者填入新词以翻新版本，早期阶段还为林海、冯晓泉这些新民乐倡导者的作品填入歌词进行翻唱。此外，日语、韩语、粤语歌曲，以及现代器乐曲都可以是古风翻唱曲目的来源。但若说古风是中国风的附属也不尽然，毕竟这种音乐风格的源头由来已久，早在20世纪80 年代水墨动画、古装和武侠电视剧的时代就已经出现，很多人会认为这种音乐和历史剧的插曲没有多大区别，创作者们自己也表示受到过这些音乐的深刻影响，但其风格的多样性并未受到限制。古风音乐较之中国风，更侧重一些人文意识的传达，拥有明确的文本基础;中国风音乐的概念则更加宽泛和大众化。

　　二、从网络传播到现场表演

　　古风”造乐者”① 的音乐传播最初是从网上开始的。打开”中国原创音乐基地”的网站，输入”古风”两个字，就会搜索出大量最新上传的古风歌曲以及被推荐的质量上乘的此类作品，并且还有为古风音乐特设的网络电台，听众可以随意选听、下载喜欢的音乐以及可供翻唱的伴奏。此外，即时表演往往通过网络语音频道② 直接传达到在线听众的耳中。频道中的在线表演不断地重复或熟悉或陌生的歌曲，而有经验的听众总是能快速识别出歌曲的属性：哪些是原创，哪些是翻唱，哪些不是古风的歌曲或声音。古风音乐受众的耳朵是敏锐的，这种辨别能力来自对这种风格的熟悉程度和听觉审美的排他性。比如，在一场在线歌手的竞赛中，评委会可能直接向”麦上”的歌手提出”你的风格不是古风”。也就是说，音乐风格的定位已经培养出了”模式化的耳朵”，局内的歌手和听众之间形成的音乐群体文化圈已经建立起了身份识别的话语系统，这也是这一风格渐趋成熟的标志之一。值得指出的是：一方面，歌曲被重复的次数、被填词翻唱的次数代表了该曲的受欢迎程度，以及被听众理解、认可的概率;另一方面，受众传唱率高的作品在歌词、节奏方面要避免过度复杂，而版本的多寡对传唱度的影响并不是主要因素。”与其他形式化的言语方式相比，表演形式具有更强的可循环(circularable)和可共享(shareable)的特性。”③ 不同的声音对同一首作品进行着不同的阐释，从音色的特殊性、音色的不同组合、声音的表现力、技巧的处理方面，传达出对歌词和旋律的二度、三度创作的新内涵，而听众会对不同版本即时做出评价，对其艺术性进行定位，再纳入适合自身特征、可供演唱或聆听的曲目库。许多不为人知的或是原唱不佳的新作品，甚至因为在线传唱才得以被更多听众所知，进而出现更多的版本，延续了生命力和感染力。录音设备与技术、互联网的便捷接入，让歌曲无须商业媒体推广与宣传即可公之于众，即便是小范围传播，也能淡化地域隔阂。尽管原创作品的商业价值在某种程度上会被削弱，原创音乐往往无须付酬就能轻易欣赏到，然而作者的音乐才能却更加迅捷地接受着公众的鉴定，进而可以触动商家主动寻求合作，例如应邀为商家打造音乐，或以众筹的方式发行唱片及其周边产品等。

　　总是存在于网络空间的造乐者们既疏离又熟悉，当名气累积到一定程度后，即便没有站在舞台上，也已经是公众人物。此时就出现了一种带有矛盾色彩的情况：社会性笼罩了他们的生活，即便仍然以业余身份说话，创作音乐、表演音乐还是已经成为他们职业的一部分，”才气艳名”令许多古风音乐人被繁重的”歌债”锁定。另一方面，根据个人意愿和团队意向，古风音乐人参加的社会活动也越来越频繁。

　　早在2013 年7 月，《环球时报》英文版(GlobalTimes)就发布过关于”墨明棋妙团队2013 年新年歌友__会”的现场演出报道，名为”古风兴起”(Gufeng Ascendance)。文中的图片虽然只是一场小型歌会，却是古风音乐人的首次现场表演，也是首次以团队的名义出现在公众面前。现场表演的出现令乐团正式步入商业机制(尽管乐团成立伊始便通过唱片、周边获得过经济利益，但其商业价值与实际价值未成正比)。当然，即便已经走入音乐会场域，乐团的经营模式仍处于自发状态，缺乏电视转播和广告业的介入以及资本赞助。这些均需要官方的认可、专家的点评、媒体的更多支持和推广，要经历时间的考验和赞助商圈的价值测评。与”全能星战” 戏曲专场相比，古风音乐会没有炫技式的表演，但在作品的原创性方面更胜一筹，可以被看作年轻态古典风格城市音乐的文化载体之一。而表演性和商业性方面的相对薄弱，也是该类音乐的小众化在现实中的表现。

　　对于前文介绍过的南京人民大会堂的演出，”凤凰网”报道说：”墨明棋妙是一支在华语地区有着首屈一指影响力的古风音乐原创团队，成立六年来完成原创乐曲近200 首，在词曲唱方面均有强大的实力和独特风格。本次演唱会的2000 多张门票早早被粉丝抢购一空，随着演唱会临近，甚至有人不惜高价以求一票。大量粉丝在这个黄金周假期专程从全国各地赶到南京，只为观赏这金陵一梦的古风音乐盛会。”新浪娱乐则报道：”整场演出贯穿着浓浓的古意，除团队歌手和演奏家登台为大家奉上精彩的歌曲和民乐演奏节目之外，演唱会在舞美、服装乃至乐器方面都下足功夫——飘逸唯美的舞台背景，广袖博带的汉服造型，乐器加入欧阳修收藏的古琴和钟磬组合。围绕’金陵·秦淮夜’这一主题，墨明棋妙为南京的观众献上了一次韵味悠长的古风音乐体验??音乐会围绕金陵意象打造了多支主题音乐，携手南京本地的秦淮区文化馆和金陵古琴馆，将金陵琴派的古琴艺术融入编曲??”

　　民俗学与人类学认为，表演可以被看成一种特殊的、艺术的交流方式。古风音乐的表演是小众局内人传情达意的信号：演员在台上歌唱，观众在台下大声合唱、小声哼唱;部分观众与演员一样，身着汉服，以示对古典文化的支持和理解。演员不需要多余的动作，仅仅通过形象、声音就能与观众进行交流互动。现场表演成为展示音乐情感和象外之意的平台，受众群体对族群文化概念的认同、对音乐的支持和领会、通过行为模式和现场呼应直接传递给了演员。古风音乐人以个体身份参与的现场表演音乐会、歌会还有许多，无一不在现场引起轰动，从网络到现场的表演正是作品风格得以建立和创作体系成熟的标志。

　　音乐趣味的契合是族群文化认同的方式之一，源于网络空间的小众音乐的认同和族群归属的形成更是不易。若以挑剔的眼光来看，也许他们的表演不够成熟，声音不够完美，无法以专业水准去衡量，但仍然能够获得观众的狂热喜爱，为什么?这是单纯对偶像的追捧吗?应该注意到，在座的受众经历了长年听众到一朝观众的角色转变。他们在网络平台上欣赏了多年古风音乐，熟知这些来自民间、来自身边的不同职业、非学院派的词曲作家以及歌手们的作品和声音，于是上升到现实中后，对真人、真相的渴求就远远大于对艺术性、审美性的苛求。”她是我高中坐在后排的同学。””你也喜欢古风歌曲?那你认识× × 吗?”这是单纯对音乐作品和声音的认可，是面对表演者们不带明星光环、源于日常生活的现实属性时生发出的亲近感。在清华大学的时代论坛上，檀烧说道，当她听到办公室同事的手机铃声是自己喜欢的古风音乐时，瞬间对早已熟稔的同事有了新的认识，同事也对她的身份有了新的定位。热衷于某一歌手的个体在寻求共鸣的过程中蓦然发现彼此身份的重叠，可谓在给”凡夫俗子”的生活偶然带来惊喜的同时，也让他们对来自民间声音的古风音乐有了更深的归属感。文化趣味上呈现出的一致性，更能增强族群内核的紧密程度和外延的传播。这种状况下的舞台表演更具有”文化表演”(culturalperformances)的意味，人们关注的是”作为符号的特定歌手”对特定曲目进行”特定语境的诠释”，这种象征意义是其他”山寨”的翻唱替代不了的。即使”山寨版”比原版更加出色，也无法改变原创参与者”标杆式的存在”，听众、观众对原创的支持，正是他们拥护这些”平凡”的表演者的动力之源。

　　三、小众古风音乐团体的生存空间

　　除了墨明棋妙音乐团队，活跃于网络中的其他古风原创音乐团队也可谓层出不穷，成员数量从几人到六十多人不等，他们常常一人多职地为某个或多个团队服务，工作涉及作曲、作词、编曲、配器、演唱、演奏、和声、缩混、后期、视频、文宣、美工、海报等。当然，作品质量水准参差不齐。笔者根据”中国原创音乐基地5sing”的上传歌曲书目，对部分团队的原创音乐产量略作统计，排行如下表(截至2013 年12月12 日)数量繁多的不知名的古风乐团正在成长中，还未成气候。另外，也有已经做出一定成绩但因为种种原因而无法维持下去的团队，如已经解散的狐说乐团。还有在原创方面较为薄弱、以翻唱为主的团队，如南宫山庄、清歌九城等未进入此次统计。必须强调的是，几乎所有的原创团队都是从翻唱中成长而来的。

　　除了团队之外，还有许多未加入任何团队的古风音乐个体也在作词、作曲或演唱方面颇有声望。他们或与各团队偶尔合作，或与熟识的朋友合作，但都更强调独立性，如安九、灰原穷、音频怪物、银临、黑石、清水秋香、少司命、心然、枫影儿等。一些知名艺人也因个人爱好或职业需求为古风音乐进行创作和传播，如董贞、回音哥、小旭音乐等。2014 年8 月5 日在北京万事达中心上演的《肆季轮回》大型古风音乐演唱会，便以这些古风音乐个体为核心。

　　也有知名艺人购得古风原创音乐团队的创作版权后重新演绎。例如，刘亦菲为给《倩女幽魂》代言而翻唱的《兰若词》(原唱者为”小爱的妈”)，艺术性不一定堪比原唱，但在知名度方面推动了作品的传播。类似的例子还有应邀为韩红创作的影视剧音乐《文成公主》、为萧人凤打造的《有情燕》等。越来越多的古风音乐团队收到影视配乐、游戏配乐、广播剧配乐的邀请，说明他们的音乐创作能力以及对古典风格的把握已经开始得到周边艺术圈和流行歌坛的认可。当前，已有不少社团和个体与各种影视、广播、动漫、游戏产业形成了较稳定的合作关系。

　　这些社团的原创作品还包括少量流行音乐和器乐曲(流行音乐如《挥不走的萤火》、《不死的海盗》、《摩羯枷锁》等，器乐曲如《雨碎江南》、《斗墨》、《盗墓笔记系列主题音乐》等)，甚至用MIDI制作交响乐、轻音乐也在他们的工作范围之内。这说明这些团队并不排斥尝试其他音乐风格。他们的组织形式大多呈现出民间非专业性的自发状态，以自娱和娱人为目的，团体间有合作，成员流动较为自由。跟随团队成长起来的创作者、歌手们，在某种程度上都贴上了”古风音乐团队”的标签，即便偶尔演绎团队创作之外的曲目也往往被宽容。例如，墨明棋妙乐团的EDIQ 在《ED游记》中采用了傈僳族的音乐元素、在《槟榔花开的日子》中采用了黎族的音乐元素，HITA善于演唱并上传发表过多首英文歌曲及日文歌曲??尽管他们的创作演绎范围不限于古风，但于个体而言，这种标签一旦形成，便成了身份识别和风格认同的信号。古风受众很少关注他们其他的作品，或者认为他们的创作、演唱才能更适合古风。古风作为初始的身份标识，看来要永久地随附在这些音乐人身上。

　　熟悉墨明棋妙乐团的人基本都知道，这个乐团的初始成员没有一个人是专职音乐工作者，但他们在还未踏入职业音乐圈之前就已经推出了大量作品，而且品质都基本不亚于专业歌曲作者的普通创作。成员在团队中主动身兼数职，也在创作、技术、社会能力的施展方面有了更多的锻炼机会。当然，一些团队有”学院派”的加入，并出现了如墨明棋妙的曲作者丢子一样放弃白领工作转为专职创作的情况。丢子的这种转变，代表了在艺术水准提高、社会需求增加的情况下，职业选择方面的一个趋势;而像米子这种学院出身、从主流职业圈转向小众音乐圈求发展并做出成绩的人，也是年轻一代面对择业危机时的适应现象。

　　诚然，从事古风音乐创作的人员和接受并融入这个圈子的人群相对于主流音乐，人数还是偏少。据《环球时报》报道，北京小旭音乐文化公司发起人卢小旭认为，”现在的古风音乐爱好者不会超过十万人”。① 这种音乐属于深受城市文化熏陶又执着于古典文化精神的”80后”、”90 后”甚至”00 后”新生代，音乐中隐含的是这些人群的心理经验和情感认同。这些受众同时也接纳其他多元音乐文化，凡是与这个时代相关、与他们的生活环境相关的音乐形态都能得到包容，但其性格因素和审美兴趣决定了在某一方面的偏好。从网络语音频道动辄上万听众的在线规模、优秀作品出现多个版本的反复翻唱或填词改编、歌曲出产的惊人数量和速度等方面，以及传播迅捷、演唱会一票难求、层出不穷的唱片与周边遭遇抢购导致绝版等情况来看，古风音乐的创作群体、受众群体随着这种音乐的品质和影响力的提升，还有不可计量的生存空间。

　　《环球时报》的报道还提到，”随着MIDI 软件广泛运用，让音乐爱好者在家进行编曲、录音以及混音成为可能”，”更多的网民参与到古风音乐的创作中来。这些音乐可以在音乐分享网站，如酷狗和5sing 上发现”。桂震宇认为，”古风音乐是一种能使传统乐器更具有创造性、同时也更易于被大众接受的方式”。古风音乐的技术含量是它的音乐特色之一，缺乏电子音乐操作手段的人群无法利用这种资源直接进行创作。社会精英和大学生群体在掌控、”垄断”技术的同时，也给这种音乐表情方式赋予了高文化的内涵，成为小众群体欣赏品位的一种身份标识。古风团队中设有专职审音、审词的人员，作品本身的编曲水准、录音的质量、后期混缩达成的技术，都是衡量对这种音乐的操纵能力、领会程度时要考虑的事项。因此，古风音乐在当代大学生群体中拥有不少的追随者，甚至成为高校学术报告的主题也就不足为奇了。大学生拥有足够的文化素质水平特别是阅读和理解能力，对事业、生活、人生多有独立的体验，古风音乐又与他们的生活趣味相关，且深受影视剧、网络文化的影响，因此很能激励大学生以业余身份参与古风歌曲的创作，这既是对身心的一种消遣放松，也是利用现代音乐思维获取古典文化洗礼的一种快感，可以看成是有闲群体的”业余理想”(amateurism)。步入成年的大学生们，对于流行音乐大多早已不抱盲目崇拜的态度，而是具备了明显的选择和评价能力。音乐不只是他们的”心灵鸡汤”，还是他们心智锤炼和社会交往的工具，他们对音乐创新度、文化性的要求比之社会人士往往更为犀利。当某种音乐获得认同时，他们会发挥主观能动性，积极参与其中。从这个角度来说，古风音乐及其在高校中蓬勃开展的小型社团活动，有着多方面的积极作用。

　　情感认同是音乐传承的原动力，这一潮流也兼及服饰文化，这里略作论述。全国范围内大学校园古琴社的兴起与各个汉服社团及其活动的兴盛，都已是明显的事实。这并不只是年轻人附庸风雅，而是他们有了属于自己的文化选择以及面对传统的态度。他们不只是为了自赏，而是为了向公众展示传统，寻求复兴传统的力量。清华一女生也在访谈中提出，希望获得歌手HITA对汉服文化的支持。这种传统的承继并非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照搬，而是对具有现代性、技术性、城市化、商业化改造后的传统的接纳和提升。此外，许多海外学子和侨胞也在进行着古风音乐、古体小说之类与古典文化相关的艺术创作，如安九、璇玑等。这是民族意识在这一代人身上的体现，他们运用熟悉的语言进行复古与创新的表达。古风音乐展现的正是当今多元文化融合后的时代烙印以及青少年对音乐民族性的一种领悟。

　　四、多元音乐素材中的定式：怀古之风

　　从翻唱到原创，古风造乐者们经历了大量模仿、分析前人优秀作品的过程，对各种素材进行组合，摸索出一套日渐成熟的乐风和流水线般的操作模式。在音乐特征方面，古风歌曲多见一字一音、同音反复、歌词切韵的状况;在音乐风格方面，古风音乐结合了爵士乐、说唱乐、慢摇滚、节奏布鲁斯的音乐元素作为其节奏素材。但是，民族乐器是必不可少、贯穿全曲的主导基调，以此构建音乐情境。例如：《此生长》中鼓、板对古琴、琵琶的节制，使整首乐曲处于行进的韵律中，透露出一唱三叹、一步三回首的惜挽之情;《牧云谣》强调竹笛、铃音的音效，暗示着塞外草原的游牧风情;《相守》中使用了编钟、琵琶，贯穿全曲的XX X X X X 节奏型营造出古朴肃穆的氛围;《老将》的主旋律用埙和着苍凉的歌声，愈显悲壮。

　　戏腔的润色对古典意象的传达同样十分重要，传统连台本戏的演出水平虽然比单独一首歌曲中出现的戏腔艺术性更强，但歌曲中的戏腔更能作为一种符号贯穿全曲的核心，作为标定的音声表情在特定曲目中成为描绘情境的重要语言，如昆曲《牡丹亭》的唱段在《姑苏行》中的出现成为传达城市人文气质的特定语境，《第三十八年夏至》中旧唱片式的京剧《霸王别姬》唱腔仿佛身在局外遥看时空隔绝的舞台幻影。戏腔通过其特殊音色的表情，传达出乐曲背后的人文关怀，更加打动人心，既能让听众获得民族性的归属感，又带有富于现代感的律动模式，因此可以成为年轻人乐于聆听、学习的动力。

　　方言的运用也是古风音乐的一大特色，古风歌曲里常见的川音、吴语，得益于歌手们的语调特征——这方面尤以墨明棋妙的词作者EDIQ为甚，一口”川普”(四川味普通话)甚至成了他的身份标识，让听众能迅速识别出他。又如，《秦淮八艳》的演唱只有用吴侬软语才能尽显金陵古城的人物风流。创作人群的地域属性直接体现于__作品中，既增强了族群的凝聚力，又强调了作品的民族意识，浓墨重彩地铺陈了风土人情。

　　古风作者们创作伊始常常预设一个伴有故事背景的主题，比如为电影《大国手》同人歌曲预设的”棋仙”与”棋圣”主题，为《仙剑奇侠传》剧情预设的各色人物命运主题，为《空城绝》预设的表现诸葛亮生于乱世、指点江山的主题??然后围绕主题进行灵感的捕捉、构思以及配器的渲染，再选择合适的乐器音色、人声音色。有时，作者也借助文案和念白来推进情节、激发情感，尤其是一些专为广播剧创作的主题音乐或影视剧同人歌曲。如”世事纷争闹不休，半身癫狂我自有，嬉笑怒骂皆堪乐，霁天谁与话风流”这一文案是对《天命风流》主基调的阐释，《风华录》、《大唐红颜赋》中的念白历数唐代男性、女性名人的事迹，令全曲情绪一波三折、起伏跌宕。歌词中的故事情节，以或白描或写意的方式叙写，若不了解歌曲背景或相关知识，就无法体会其中的意味：如果不知道鲤鱼火中救主的故事(取自《异闻录》)，就无法读懂”火光描摹容颜，燃尽了时间”(《锦鲤抄》歌词);如果不理解大唐”天策府”所处的战争背景，就不懂因何《血染长枪铸唐魂》;如果不知柳永”白衣卿相”的典故，歌曲《白衣》中的苦涩就失去了历史的线索;如果不懂唐门暗器的名目，就无法领会《唐门决》中数量繁多的术语;如果不了解《笑傲江湖》的剧情预设，就不懂《雁城雪》中生死一诺的约定。

　　语言学强调诗性语言与日常语言的不同。若把流行音乐比作日常语言，则古风音乐的歌词无疑是典型的诗性语言。受众之所以能够第一时间辨别出流行音乐与古风音乐的差别，首先就是因为语言模式上的差别。中国语言自有其天然的韵节和音乐性，填词入乐、一曲多用也是上千年的创作传统，是文人音乐的表达方式之一。许多古风歌曲单从歌词来看与古典诗词几无差别，如墨明棋妙乐团创始人EDIQ的成名作——依据台湾霹雳布袋戏的音乐填词的《盛唐夜唱》，歌词中的典故甚多，似欲道尽大唐风物人情之繁盛：”长安柳絮飞，箜篌响，路人醉。画舫湖上游，饮一杯来还一杯。水绣齐针美，平金法，画山水，诗人笔言飞，胭脂扫峨眉??“《佳人如梦》则是对宋代词人李清照《如梦令》的现代诠释，五声音阶的曲调旋法、弱起节奏的律动性、十六分音符细密如昵语的怅惘，都以诗词体的语言重现了对亡夫的怀恋之情：”檐角碎玉铃弄春风，杨柳绿点点新黄，双桥下，石阶旁，是你曾将心事共我讲。金针线度了鸳鸯，那桨声渡人还乡，只是不见旧时少年郎? .”《千秋月别西楚将》通过一位说书人的口吻表现了楚汉相争的历史情节，音乐结合了RAP、川剧、评书的表述方式，歌词也是汉赋体、诗体、词体和散文体的杂烩，可谓一次大胆的尝试：”(念白)乌江踏月也，息大泽而梦也，是天人合合也，或前世注定也??(唱)火光扬，白驹上，提一柄盘满蛟的枪。兰花岗，战场荒，抚一道刚烙下的伤??(川剧)江东遗落红颜莫，楚女昔舞为君歌。碧草古庙千秋过，血化翠草遍山河??(RAP)史记、野记、高祖本纪，梦与大泽龙神其母交体。酒气、怒气、天子之气，湖泽风雨拔剑斩蛇起义??“《雅乐寻踪》大胆采用古音阶塑造旋律，句尾特意用下滑音来润腔。琵琶、竹笛、古琴、钟磬次第点缀，节律性的鼓点赋予音乐庄严却不拖沓的律动，宛如行云流水之古雅：”走过钟磬渐远的渭水旁，隔岸梦入巍巍汉唐。飞檐流丹琵琶拨春江，月下桃花偎琴箫怒放。春莺婉转流光，相思落弦上。剑气浑脱处，慨然击节高唱??“《花月令》则历数十二月花的风骨，附比人生浮沉得失莫放心头的豁达爽朗。全曲采用木吉他模仿锣鼓的音色和节奏，配之以笛，表现花团锦簇的自然景象和少女们青春洋溢的热情。欢腾情绪贯穿此歌，乐观而风趣，弥漫着浓浓的民俗节日气氛：”正月鹊踏梅，雪六出，火树喜。二月杏花掩靥叠替。三月桃枝语，灼春色，霓红笔。四月牡丹起，洛阳香百里??”

　　古风音乐的节奏织体带有鲜明的现代音乐色彩，在核心内容的传达上却不脱离古典意象。中国式的曲调旋法、诗词体的歌词韵节、民族乐器的高频率使用共同构筑了”怀古之风”的明确指向。根据元好问《摸鱼儿》词意改编的《问世间》是小旭音乐团队专为《神雕侠侣》中李莫愁的形象打造的主题音乐，全曲采用五声音阶盘旋级进，第一乐段前三句合头，最后一句以新素材点题、押韵。第二句和第四句互为徵—宫关系，正是民间器乐常用的曲调旋法。伴奏乐器以琵琶、竹笛、钢琴和小提琴互相映衬，曲调清淡缓慢，塑造出一个满怀寂寥、为情所伤的悲情角色，参看谱例1。

　　《刹那芳华曲》是思茶为网络文学作家树下野狐的长篇小说《搜神记》写的同人歌曲，筝箫奏出清夜月色，钢琴、弦乐铺底，旋律缓慢深长，一问一答，引人思索，参看谱例2。

　　多元性是古风音乐的显著特征，古风音乐又为风格各异的现代音乐提供了展示的平台。”快速的城市化使不同区域、不同语言、不同族群背景的人群聚集到城市这个环境中??音乐成为社会分化、维持差异并协调差异的工具。” 古风音乐素材的成分越是复杂多变，越表现出对于多种文化的接纳和吸收。无论采用什么素材解读音乐主题，”怀古之风”总是其创作的主要理念，并作为一种定式，成为判别风格的标准。

　　结语

　　古风音乐源自网络文化，是我国当代城市文化中生发的小众原创音乐团体为使其作品区别于”中国风”音乐而产生的称呼，与”80 后”和更年轻的人群的生活方式结合紧密，以古典文化的现代解读作为音乐创作的蓝本。这种音乐随着面向公众的现场音乐会的推广，已经逐渐为更多的人所接受。”墨村”迎客词有愿：”墨香千里迎佳客，明溪轻入子牙河。棋盘纵横黑白子，妙音拨醉满城歌。”扎根于网络音乐中的精品，带有鲜明古典文化底蕴和传统文人音乐色彩，能与世界接轨的富于年轻节奏的古风音乐，同样有资格进入城市音乐会的高雅殿堂，同样有机会成为主流文化的一种音乐代言，同样是可供我们调查的”家门口的田野”。

　　中国流行音乐经历了近现代”中体西用”、”西体中用”的矛盾，经历了《红旗下的蛋》、《新长征路上的摇滚》的粗糙迷茫，经历了邓丽君、王立平、黄霑、琼瑶那些仍被当代人传唱的唐宋词体影视歌曲于古典词格、曲韵的精雕细琢，又有了以方文山、周杰伦等为代表的当代流行音乐人在中国风格方面的各种尝试。古风音乐也是我们在传统与现代之间无数次寻求磨合之后逐渐形成的一种中国式的”新世纪”音乐风格。古风音乐的出现和现状，也为传统音乐提供了一个可以借鉴的发展方向，古典性、民族性与现代性的结合使得这些社团有望出产更多可供检验的作品，并有可能形成典型的风格甚或流派，在当代中国音乐领域占据一席之地。